他的腿绑着夹板，裤腿撕破一截，边缘染着血色。
“你腿折了？”
“嗯，摔断的。”江远秋回应着，忽然脸色低沉，“对不起……”
我不由一惊，“为什么要道歉？”
“答应你的，我没做到。”
江远秋这话让我反应过来，“你是说，小冷？”
“我没有办法，董庆生突然动手，我不敢赌。引爆地下特城，那是最后的手段，如果引爆，小冷也会被当场杀掉。”
沉默……
“他们都…死完了，但终究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他言语悲戚，我缓缓起身轻拍江远秋肩头，“结局不算太糟。”
“除了你，都死了吗？01呢？”
我想起那张面瘫脸，01与我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太短，从基地尚未壮大开始，他是第一批从特城上来的人。
江远秋抬头看我，轮椅上他眼里藏有怒火，“尸体被丢下去时，我就在旁边。”
冰冷……
寒意席卷全身。
他们把死士的尸体丢下了核坑……
十余名死士…无一幸免。
我现在唯一后悔的，是没能把董庆生弄死！
“他们虽是我江家的死士，但跟随我多年，早已是心腹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我沉声说着，卷烟不觉中在我指尖燃尽。
“吴军呢？他和你下去，现在在哪。”江远秋开口打破沉默。
“他在特城急救，特城有医疗组在，应该没事。”
吴军的情况是辐射侵染和感染发烧，有抗辐射药剂，他应该能挺过去。
“那就好。”
轮椅上，江远秋扭头凝视着平房的方向。
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，我感觉到江远秋的气场，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。
若说以前他是一位临危不乱的翩翩绅士，那现在的江远秋，更像是一只重生的鬼。
绅士从地狱里爬回来，把自己藏在了人群里……
顺着他的目光，我看几名科研人员走出。
“我去看看情况。”
“好，你去吧。”
轮椅上，江远秋沉声应答。
“嗯。”迟疑片刻，我开口道，“你要好好休息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他目送着我离去。
……
平房里，人员已经疏散开，只有小冷和一位科研人员在看守情况。
见到我，小冷朝我招手，她身上血污尚未清洗，溅在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。
我走到小冷身旁坐下，身穿白衣的科研人员朝我微微鞠躬。
“情况怎么样？”我朝他问道。
带着口罩的男人开口，“情况还算稳定。”
他调配着药剂，给陈涛挂上了消炎吊瓶。
我心中稍安，“夏雪呢？”
“组长的情况还不明朗，她中的药物计量，对于她的年纪来说太重了。”
“嗯。”
沉声点头，担忧伴随着一股倦意涌上。
床榻上，夏雪依旧安静的躺着，安静得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瓷娃娃。
靠在墙边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。
我还想强撑着，但脑海仿佛遭击重锤。
‘嗡嗡——’
耳鸣萦绕。
黑暗，只有无尽的黑暗将我吞噬。
……
没有梦境，没有知觉，如同死亡。
我像是一只归于深海的鱼。
当我重新恢复意识时，我正躺在床上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。
这里是我在根据地的房间。
四肢都在酸痛，阳光刺眼。
“你醒了。”
逆光下，一张娃娃脸凑近。
只是，这张稚嫩的脸上，有着一份不属于这般年纪的平静。
“夏雪，你…没事了？”
开口，我发现自己喉咙干涸得嘶哑，只有嘴唇有水滴湿润。
在床边，夏雪放下手里的棉签，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水。
“喝一点，你已经昏迷两天了。”
“两天？！”
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，我居然昏迷了两天？
“嗯。”
夏雪点头，拿着水杯凑近我嘴边。
“张嘴。”
我略微一愣，糖水顺着唇边流入，舌尖甘甜。
“别洒了，喝下去。”
夏雪的在耳边说道，因为个子矮了一些，所以半跪着踩在床边。
“咳咳……”
半杯水灌下，我不禁咳嗽着将水杯推开。
“咳咳…你就不能慢点。”
夏雪收回水杯，转身在书桌边将杯子重新倒满。
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，刚才在她转身的瞬间，我好像看到夏雪微微噘嘴。
“我…我没照顾过别人。”夏雪转身，又拿来一条湿润的毛巾。
她的模样有些奇怪，抬手就要将毛巾搭在我额头。
然而，湿润的毛巾打在脸颊，差点让我睁不开眼睛。
“让我…我来吧。”
一把将毛巾从夏雪手中抓过，我将脸上的水渍擦干。
这时我才反应过来，我脸上的血污，早已经被擦得干净。
“我来。”
夏雪直视着我，像是威胁。
“额……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“不行，你因为照顾我昏倒，就该我照顾你。”
夏雪倔强的说着，小手一把将毛巾夺过。
下一秒，我感觉脸颊一阵冰凉，稚嫩的手掌触碰到我未修理的胡茬。
夏雪微微皱眉，很认真的擦拭起来。
我因为照顾她而昏倒？
这番话，听得我一头雾水。
我记得明明只是来查看情况，坐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了而已。
她像是察觉到我的疑惑，一边擦拭一边开口说道，“有人给我说了，是你一直守在我身边……”
说着，夏雪微微低头，快速转身重新在盆里将毛巾拧干。
“所以，现在也该我照顾你的。”
“不对不对。”我摇着头，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错乱，“还有人给你说什么？”
听到我的疑问，夏雪一怔，“嗯…你…你是失忆了吗？”
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心疼，随即这张稚嫩的小脸无比认真，“你放心，我照顾你下半辈子，我比你年轻，能一直给你送终。”
“呸呸！”
我连忙把夏雪拉过来，用手覆盖在她的额头，温度正常也没生病啊？怎么尽在说胡话？
“不是，我要你送什么终？”
被我强行拉过，夏雪居然罕见的脸红，“你因为救我，能带人和董庆生开战，直接灭了31团。”
“我夏雪，就不会丢下你。”
仰头，少女直视我的眼睛，“大不了…大不了……”
偏过头，阳光打在夏雪微红的脸庞，“大不了等我长大，我嫁给你。”
“嘶……”
我倒吸一口凉气，差点打了个冷颤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夏雪脸色顿时不悦，“你很嫌弃？”
“不是。”
我不禁抓头，眼下的情况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。
“这些…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？”
听到我的问题，夏雪表情疑惑，但还是缓缓开口，“你妹妹，小冷亲口告诉我的。”
“小…小冷？”
夏雪偏过头，“嗯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问…问题大了！小冷那妮子到底在胡掐乱造什么？！
我打31团，更客观的原因是因为董庆生不死就是我死，怎么刚醒来就被扣上了一顶‘怒发冲冠为红颜’的帽子。
还是自家亲妹给扣的。
刚转头，我看到房门边走进一道娇小身影。
霎时间，四目相对，气氛怪异。
“啊…哥，我…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？”
小冷眯起眼睛，一脸尴尬的笑着，“那我先去忙，哥你们慢慢聊。”
说罢，小冷转身想逃。
“林秋冷！你给我回来！！”
……
我责备小冷添油加醋，她居然三言两语，让夏雪对我说出那些话。
夏雪不同于普通女孩，她明白她在说什么。
顾虑到夏雪的面子，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这是一场误会。
小冷低着头故作委屈，“哥，我是实话实说嘛，你干嘛还怪我。”
没等我开口，耳边传来一声轻哼。
夏雪朝着门外离开了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皱眉，压低了声音，我低头朝小冷责备，“你知不知道，这份误会对于夏雪来说有多沉重？”
小冷做了个鬼脸，“哥，夏雪是个美人胚子，长大了绝对好看得不得了，还又有本事…现在就能带研究团队……?”
我老脸一黑，“那又和这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怎么没关系？”小冷把声音压得更低，脑袋凑到我耳边，“我这不是在帮哥一把，以后追求她的人绝对很多的，万一把我小嫂子拐跑了怎么办？”
话音让我浑身一僵，转过头我竟无言以对。
伸手敲打小冷脑袋，我嗔怪道，“不管怎么说夏雪都还只是个孩子，你怎么能骗她？”
小冷抱着头，“我才不管！”
“我去忙了，冷叔还在养伤，营地得我来统筹。”小冷说着，就要离开。
“冷叔，冷狐？”
“恩！我先走了。”
他居然没事……昏迷前，我一直没有联络上他的音讯。
那时的战场太混乱了。
不过冷狐没事，也在预料之中，我还记得清楚，上一次从特城被追杀出来，他一个人反杀了两个士兵，提着头从硝烟中走出。
雇佣兵本就和正规部队有所不同，单兵作战的综合能力，决定了他们的生死。
没有多想，我从床上起身，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不适。
而房间外，平房中，陈涛依旧躺在床上，气色还算不错。夏雪坐在他床边，正在给他换吊瓶。
陈涛注意到我，居然想要起身，“首…首长……?”
“别动！”夏雪呵斥。
我走过前去，“别乱动，好好修养。”
“嗯嗯。”陈涛点头。
“他现在在恢复中，没有感染算是一件好事，但还是不能进食，只能调配营养液。”
一旁，夏雪平静说道。
针头扎进陈涛的手肘，营养液缓缓输入。
“嗯，辛苦你了。”我朝夏雪回应。
陈涛抬头看着女孩，忽然虚弱的笑道，“首长，夏雪实在是太可爱了，要是我想…以后我也有这么个女儿……?”
我不禁轻笑，“婚还没结，哪来的女儿，你好好恢复……?”
不等我说完，夏雪忽然白了我一眼，转头她又朝陈涛问道，“是可爱吗？”
“当然！”陈涛没有半点犹豫。
“那我问你一个问题……”说着，夏雪看向我，“还站着干什么？想听啊。”
我无奈退开，现在的夏雪像是在和我生闷气一般。
“你们说…你们说。”
渐渐走远，耳边却依稀传来夏雪的声音，“男人是不是都…都喜欢……”
……
随便吃了些东西，我见到了冷狐。
他一只手缠绕着绷带，手背有烧焦的疤痕。
“怎么弄的。”
营帐中，我凝重问道。
“呵呵，被爆破震晕过去了，醒来就是这样。”
他起身，将一份文件递给我。
“这是三支编队传来的讯息，他们统计出了伤亡人数。”
白纸上，有着几串数字。
‘第一编队，阵亡607人，伤残91人，轻伤约800人。’
几乎全员挂彩，数字更是让人看得心惊。
‘第二编队，阵亡211人，伤残6人，轻伤约300人。’
‘第三编队，阵亡130人，伤残17人，轻伤约100人。’
阵亡人数，几乎近千！
第一编队处于正面战场，阵亡的数量更为惨烈。
虽然我们全歼了31团，但这场战斗，代价太大。
缓缓抬头，我的情绪沉重。
冷狐开口，“葬坑，已经挖好了，还有一些尸体在核坑下，找不回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那些被丢下核坑的，是江家的死士。
包括01在内……
当初那批人还活着的，只剩02带的十几人队伍。他们驻守基地，并没有卷入这场战争。
“今天，就要焚烧。”冷狐沉声，言语凝重。
“送他们…送他们一程。”我点头，“让营地里所有人准备，我们启程。”
……
下午，热风消沉，天边红霞染云。
距市中心五公里，尸臭弥漫……
然而，废墟之上，人影耸立。
警笛长鸣！
‘嗡呜…嗡嗡……’
数千人，身姿挺拔，只要能站起来的，都全员到场。
九处方队排列，方队之后，是整个独立团倾巢而出。
外围，营地的幸存者自发随行而来。
方队前端，九名总署脱帽。
而我，推着江远秋走到队伍最前。
尸坑边缘……
苍蝇在这眼前的巨坑中徘徊，那巨坑下，是排列好的一具具尸体，他们堆砌在一起，仿佛要在这炎热里融为一体。
没有人觉得恶心，没有人感到嫌恶。
是他们的死，换来了今天的胜利！
“鸣礼！”
举枪！
‘砰砰砰…砰砰……’
枪声齐鸣，冲天而起。
鸣礼队队列九排，一排九响。
一共八十一声，震颤苍穹！
“敬礼！！！”
数千人动作整齐，庄严肃穆。
轮椅上，江远秋缓缓抬手。
而我，同样目视前方。
“点火，送葬！”
火焰喷涌，在这尸坑中升腾、萦绕……
苍蝇成团散开，火焰汹涌，如同行军急曲，如同英武身姿。
烈火将尸骨缓缓吞噬，焚化……血肉燃烧，悲歌即成。
乱葬坑，焚英骨。
烈火安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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